第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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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宝当初得知要进国子监读书的时候，他连续丧了很多天，甚至暗搓搓地希望明天天崩地裂，他就能继续缩在家里，过他的小日子。至于天崩地裂人还能不能活，他是没想过的。

不过宝显然没有心想事成这个技能，而且他内心再怎么不情愿，终于做不出反抗之实，后来又有贴心青梅黛劝说安抚过一回，到了日子他也就怂怂地去了。

宝情商再低，总知道到了国子监他不能像在家学里一样一手遮天，想说什么说什么，想做什么做什么，于是他夹着尾巴进了国子监，立即发现他并不用跟着监生们一起读书，而是和一些出身相似的兄弟们，勋贵之后——非嫡长子的那种，以及妃嫔的兄弟们，跟着几位老师学习。

而这些老师全部都来自翰林院，教学内容也不是经史子集仕途经济，而是……做人的道理。

宝头一天在国子监听了老师讲了大半天的故事，回到家里仍旧一头雾水。他现在只肯也只能跟黛说心里话，于是到家拜见过长辈换了衣裳就直奔潇湘馆。

黛听了宝的嘟囔，忍不住笑开了，“你连秀才都不是，娘娘怎么能让你跟监生一起读书？”

这话宝听着并不觉得冒犯或是不快，“白担心了。”

黛因为心宽而体胖，不，脸胖……小脸不再巴掌宽，下巴也没那么尖了，“我可听说，娘娘亲自给你开蒙，你什么脾气秉性，娘娘早就知道了呀。”

宝瞧了黛半晌，深吸口气，说了大实话，“我怕娘娘逼我上进……谁让我做了皇子的娘舅？”

他再傻也不至于看不出快要六十的两位老爷仕途到头了，“上有琏二哥，下有兰哥儿，都比我强。”

黛笑道：“娘娘不会强人所难。”

她都能猜到几分贵妃的真心：把宝塞进国子监，不为学问，只为宝能略微长进些，不要再像上回一样，被忠顺王府长史官狐假虎威，连个像样的应对都不会。

可巧宝和黛想到一块儿去了，“在外不给娘娘丢人就是，”说到这里，想起前阵子挨得那顿打，当真是无妄之灾，宝依旧笑得出来，“上回没做到，往后总要尽力。”

黛笑眯眯地点了头。

宝跟他母亲不一样，他不乏自知之明，听得进建议，因为没心没肺从而颇能自嘲……在大多数不学无术，狂妄专断的纨绔之中，他真算是股清流了。

话说贵妃娘娘当众指婚已经有些日子，黛纵然年纪不到，也开始亲自着手备嫁——贾母做主，把已经收进荣府库房的林家家产，花掉的就算了，分出一半给黛做嫁妆。

按说贾母够帮亲不帮理，偏着儿孙了，但为了这份总数十来万的嫁妆，王夫人仍旧差点气到卧床不起。

王夫人最近这一年里如意不如意的事儿都有，但她素来话少气性大，又上了年纪，这阵子但凡动怒都要晕眩加手脚冰凉……

王夫人可还没像婆婆贾母那样做个说一不二，子孙满堂的一品诰命呢，当然要惜命。

所以再怎么肉疼气恼，她都没声张。

有娘娘和婆婆一起撑腰，她自知闹出去必然又是自己没脸，就没再像以前那样伺机找娘娘或者婆婆旁敲侧击一两回，而是关起门自行将养消化：反正也就十来万的银子，林丫头还不是在她手里，肥水可没流外人田！

王夫人又不大舒坦，黛听说，就按照探望，旁的再没多问多管。

贵妃和贾母对她甚是满意，已经都溢于言表，而王夫人却想要个更能指望得上的亲家，黛就不怎么往前凑，让王夫人越发不自在。

涉及王夫人以及王熙凤的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，黛现在心如明镜：能嫁给宝曾是她最大的心愿，贵妃指了婚，她的心病和身病好了一半都不止，看待金银铺面田庄这些“俗物”就显得比较豁达。

她无父无母，林家百万家产与她而言绝非好事，不做出一副豁达的模样也不行啊。

这一日，宝下学回府，轻车熟路地踏进潇湘馆，就见黛端坐在书案后，案上一叠翻开的账本。

几个一等二等丫头，紫鹃、雪雁、钏儿、彩霞围了个半圈儿，周瑞家的和平儿则站得稍微远些的书架边儿上。

钏儿和彩霞是王夫人指过来的——之所在选这两个，那是因为王夫人早有成算。

这俩丫头素来都有主意，没那么容易收拢。王夫人自觉金钏儿在自己跟前，钏儿自然没那么容易投靠过去，而彩霞精明能干，偏生跟贾环处得来，也就更好拿捏。

这点子心思……宝都看得出来，然而他更坚信太太这次是白费心思。彩霞如何他还没谱，但金钏儿钏儿似乎都是他姐姐贵妃的人了？

他每日去国子监，“顺便”见一见他姐姐的心腹实在不在话下。

宝再怎么怜香惜，也无非是垂怜容色出众的年轻女孩儿，而且除了黛他也没怎么为谁设身处地考虑过。退一万步说，周瑞家的也不在宝垂怜的范围之内，听了雪雁几句抱怨，他就更忍不下周瑞家的那目光闪烁，欲言又止的模样，“哪里账目对不上？”